对话持续了很久。

有时候是我自己在说话——大部分时候是我自己在说话。我心知不是他不说,而是我不愿意听,所以他就不能说话。

我怕他一开口,我就要举手投降,向他承认了自己的错误。

但是究竟是什么错误,我先前做错了什么,我并不知道,连带着对我究竟有没有错,都有了怀疑。

向他提问:“受别人情欲影响而来的情欲,受别人悲伤影响而来的悲伤,是不是我自己的情感呢?”

这个问题不该由他来回答,我就自己答了。

“这个问题像是在问:看片时候撸的管,是不是真的性?看到别人分手后联想到自己的伤心事,是不是真正的忧愁?看电影时候流的眼泪,是不是和盐水有什么不同?

“有时候觉得是,肯定地答,说是。又过了一会儿要犹豫了,暗自踌躇着问自己。问过一遍,答案或许就要变。”

我指着他:“就像你不是单纯的你,是融进了我形象后的一部分。我爱你的时候爱的是某个让我感到快乐的图腾,是我在极度远离外界的课间、课上、课后的走神与睡梦里拼凑出来的幻影。我极度地喜爱某个人时,总能清晰地感觉到,或许我为之战栗的是其他,是我精神上一部分寄托落在他身上。为了爱一份关怀喜爱一个人,为了爱一种关系喜爱一个人。我又很清楚没法子停下来。

“就如同我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却无法改变它,我意识到自己青春期的暴躁却无法解决它,意识到我沉迷于沉迷本身却无法自拔。我过早地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孩子气,清清楚楚地知道只能由时间解决它。这些本不用我自责的东西,太早地被我察觉到了它们的不合理。

“看到开头就想到了最后。交了新朋友就预料着分别,呼吸着空气即刻想到死,拿到零花钱便忧思余额不足的窘境。交了男友,也一定冷静地猜着这爱情的保质期(说不准呢,也许一头撞进爱情里,忘记了保持悲观者的悲观)。

“偶尔会这样,并不是常态。这样太累了,所以有必要自我欺骗,有必要利用别人的情感、说法、思想与故事来压住自己的不断怀疑。不然总在别人的目光中不自在地想着,这样对吗?

“年轻人的烦恼总是被看轻,小孩子的忧愁在年长者看来是很可笑的。我有幸能见到小时候的自己在纸上生气地涂字,现在看到那时自己满肺的忧虑委屈,也觉得不可思议,可笑得很,就知道大人们是正确的。可是又明明记得那时候的苦闷,由不得不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也再看不见箱子里的绵羊、蛇肚中的大象了。

“日记本在我的脑海里是某个'人’的化身,所以每本本子都有自己的名字,我必定在第一页认真地讨论过,你叫什么,为什么叫这个,以前还要给他们写小故事的。现在不了,名字也被略过,高二后便本本都叫做‘太太’,提笔晚好落笔晚安明天见的习惯却终于改不过来了。哪一天没写就很心虚,一定要跟它解释一番,为何一个字都没写。

“我此刻写下什么东西,总觉得写给自己看时才最轻松,但是又忍不住给别人看的愿望——不给人看,为什么要写下来呢。放下了“他人”的担子,往地上一坐,胡乱写。这些不为了别人而写的东西是无害的,给别人看时也无害。我的日记本总是会有亲密的同学拿了看去,解乏,当笑话集看,笑完了还给我。别人还不乐意看呢。

“小学一本,初中四本,高中三本。能看的眼睛,一两双。每本日记本都只有一两双眼睛光临,有时没有。我希望有更多,自知贪心了。

“很好笑的,日记的文笔也受手头读物的影响,话风大变的几行都能看出那日我读的什么书。我的思考太向内,总是与外界封闭,拼命地想看清自己,这时又最容易被自己所迷惑 。早期的日记,事件是没有的,杂谈与心情随笔不少(像个狂妄自大的国王,幼稚的激进者,自圆其说是基本素养,第二天又被新的自己推翻)考试考砸了必有一次发人肺腑的反省。

“最让我难过的这个人,在我高中第一本日记的开头好端端地写下来,你高考后一定会后悔的,后悔自己浪费时间,后悔自己不好好读书。

“这人的面目真可憎!看到了,明白了,警告了,又知道她所警告的这个人做不了改变,冷冰冰地撂下一句话,走掉了,留贪玩的这个人自己淌过三年的浑水,回头时只好垂头丧气地承认她当时一语成谶,自己也有模有样地在另一本日记里写,你大学以后,是会后悔的。然后等着下一个人来痛斥我的面目可憎,又希望不会被骂,要是被后来者大大鄙夷一番,那才好呢。”


我一气说完,终于满意。

我可以有好长的时间不用与他对话了。

他很忧虑地说:“我怕你以后成一个疯子或者傻子。”

我说:“不会的,这个胡言乱语的人很少出现。明天依然是那个会想上你的人,并且不会考虑这种冲动的激情到底从何而来。”




评论
热度 ( 3 )

© 跑路了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