树叶会忘记什么

  她得记账。麻烦的是,她不记得昨天前天与大前天花了多少钱,吃了什么,做过什么了。

  脑袋空空地站在红绿灯路口,她紧紧握住伞,不让风把她吹跑。学林街的枫叶昨天好像还红着呢,在两天的冷雨里被冻伤。

  红色浮肿了,萎缩了,受过寒,变成腐败受潮后的尸体的颜色,手指蜷缩起来,在雨里断掉,折起来,可怜地贴着地面。她拾起一片,碎了。簇簇红叶掉下来,死去了。偶尔还有一株红着,红成艳丽又骄傲的美人。她从层层叠叠的伞里向上看。要是晴天该多好,晴天,她便要来拾落叶了。她心里也知道,如果只有晴天,她想不起来要捡落叶回去,夹在书里的。因为有雨天,她才会想:若是晴天……

  晴天里的桂花,她在雨天看见了落下来的,才想起要去摘;好在桂花没有一次开完的道理,服设门口的桂花开了两批。新的,牢固地黏在枝头的花骨朵和一触便落在手里的花干都压在绿叶间。又有不合群的,瘦弱些的,站在高楼的阴影里,开得很晚,晚得可以熬过两三场雨。

  她摘了慢慢两瓶,先摊开来在桌上,等着花中小虫自己爬走,飞走,或者死去。新认识的友人跑进草坪里去摘金桂,摘完喊痒,喊完瞅一眼瓶子,脸塌下来:不,金桂太少了,不和谐。猛地又跑回了秋日徬晚的草坪。

  她总是会把这两人独处事不得不展示的友好当成某种善意。她会信以为真,以为她们是朋友。但还没下过雨呢,没有下过雨——谁会想到晴天?

  摘来了晒干,晒干了后做什么。她忘了。昨天中午吃了什么?

  照旧把一小把放进笔盒,她吃了苦头。因为如今笔盒静静躺在书包,和她一起被课表和时间运来运去,书包底下一层细细的碎掉的花的尸体,像某种粉末。一小把夹进笔记本,书页会有淡淡地香。和树叶一样,在那一页写上日期,写下拾取的人——以前要写,以前总有人摘了叶子来递给她,知道她有这么个本子(中间镂空了来藏手机的,现在想想,怎么这么可爱)。随手摘的叶子,摘的人玩腻了,她便默默地收下,夹好,这样就不会被忘了。

  伞上有两个洞,却并不影响它为她遮风挡雨。伞是她回校时从家里拿的。她已经丢了两把伞、三副耳机,并对丢弃的缘由感到完全无知。她常常把并不每回都带的东西落下,导致常常要走回头路。上一回是书包,她回到寝室才发觉肩上一轻,连忙回去找。

  身体会记住所物品所带来的压感,她是记不住的。坐在车上时总是下意识地摸摸脚边,没摸到行李箱,就要紧张一阵,尚未忘记的大脑提醒身体:它在你脚底下,铁皮下边,跟着你一起走……身体没有放松,下意识地继续找。她没办法说服身体放松,因为她太容易遗忘,身体判定她是不值得信任的。

  昨天中午吃了什么?她看一眼锁屏。锁屏是课表。她担心自己忘了,事实上她从来没记得过。

  昨天上的什么课?VB。

  昨天下雨了吗?下了的。

  那么昨天午饭吃了什么,吃了多少?

  不记得了。

  绿灯亮了。

  她走到食堂前了。不想了吧,不想了,她估计着,自己也没多少好吃,左右是10块钱,偏差不过一两块。好,她打开记账本,记下:昨天中午吃了10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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